自上世纪60、70年代起,关于妇女史的研究方兴未艾,国内对西方妇女史的研究也迅速发展起来,但由于缺乏史料等客观条件的限制,国内关于希腊妇女史的研究著述极其有限。2001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裔昭印教授的《古希腊的妇女—文化视域中的研究》一书,该书从文化视角考察了古希腊不同历史阶段、不同城邦、不同领域中妇女地位的差异和变化,是国内第一部有关古希腊妇女问题研究的专著。裔昭印教授在第一章中详细概述了古希腊人妇女观的衍变,认为古希腊人尊重妇女的传统起源于荷马史诗,而轻视妇女和强调男性统治的思想同样起源于荷马史诗。这种矛盾的妇女观造成荷马时代“一方面男性统治已初步确立,女性开始处于屈从地位;另一方面,母权制仍有一定影响,妇女的地位与后来时代相比还比较高。”[ 裔昭印:《古希腊的妇女——文化视域中的研究》[M],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01年,第16页。] 而笔者将以《荷马史诗》为主要史料,分析史诗中的女神、英雄的妻子及女奴这三类女性形象,探讨古希腊荷马时代的妇女地位,并分析造成这种地位的原因。
一、史诗中的女性形象
荷马在史诗中塑造了许多生动活泼的女性形象,她们或美丽、或智慧、或具有抗争精神,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史诗中无论是女神、妇女还是女奴,都值得我们做进一步探究。 首先,位于最高天神之下的女神。神话是人们根据现实社会状况,通过想象而创造出来的虚幻的东西,古希腊人热爱美、追求美,故而他们创造的神都拥有俊美的外貌,优雅的体态和超凡的能力,是优秀凡人的升华,但同时也拥有了与凡人类似的性格特征和缺点,例如妒忌、怨恨等。因此,古希腊神话故事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希腊人的社会心理,男神与女神的关系也可以间接反映出古希腊社会的男女关系。 雅典娜(Athene)是希腊联军的保护神,受到人们的尊重,尽管她是美丽智慧的女神,但无论是在神话中还是史诗中,雅典娜始终站在男性一方,支持男性的决策,这和她的出生有很大关联。克洛诺斯(Kronos)在地母该亚(Gaia )的辅助下推翻了天父乌拉诺斯(Uranus)的统治,宙斯(Zeus)又在母亲瑞亚(Rhea)的辅助下推翻了克洛诺斯的统治,成为第三代最高天神。因而当该亚预言墨提斯(Metis)所生的子女会推翻宙斯的统治时,宙斯为了防止他人抢走自己的权力,便将怀孕的墨提斯整个吞入腹中,后来宙斯头痛难忍,头戴战盔、手持长枪盾牌、身穿长袍的雅典娜便从宙斯的头颅里出生。生殖功能向来是妇女所独有的,但宙斯却无情地剥夺了妇女生儿育女的权力。所以,对于雅典娜而言,她是宙斯所生,父女关系已经胜过母女关系,正如悲剧《奥瑞斯忒斯》中描述的:“没有哪个母亲把我生养出来, 我支持男人, 除了婚姻, 在一切方面, 始终和父亲一起, 坚定不移, 全心全意。”[ 埃斯库罗斯.奥瑞斯忒斯:《埃斯库罗斯悲剧集》[C],陈中梅译,沈阳:辽宁教育出版社, 1999年,第411页。]因此,雅典娜成为宙斯意志的执行者、行动的代言人。 对于女神的崇拜是古希腊母系氏族社会时期妇女备受尊敬的反映,古希腊诸神中拥有不少身份尊贵的女神,她们的权力很大,职责范围也很广,但却远远比不上最高天神宙斯,即使是宙斯的姐姐和妻子——天后赫拉(Hera)也不例外。赫拉是主管婚姻和生育的妇女保护神,为了保障自己在众神和家庭中的地位,她也进行了斗争。当她发现宙斯对伊奥(Io)的感情后,心生醋意,迫使宙斯把伊奥变成了一头母牛,后来又把宙斯喜欢的另一个女子卡利斯特(Callister)变成了一头熊,宙斯为了保护卡利斯特以及与她所生的儿子阿克塔斯(Actas),又把他们变成了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,即便如此,赫拉仍要求海洋之神不让卡利斯特坠入大海,具有人形。可以说赫拉的种种报复行为是在捍卫自己作为妻子的权利,但宙斯的权力是那么的至高无上,赫拉只能把怨恨报复在弱者身上。 在特洛伊战争中,赫拉为了帮助希腊人取得胜利,联合爱神阿佛洛狄忒(Aphrodite)和睡眠神,诱惑宙斯与她同床合欢进入梦乡,以改变战争形势,使特洛伊人战败而逃。当宙斯醒来察觉真相后,他非常生气地谴责赫拉,并提醒她注意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强大权力:“赫拉,坏东西,这又是你的恶毒诡计,使神样的赫克托尔停战,使特洛亚人溃退。只是不知道,我要是为此用霹雳打击你,你是不是第一个品尝搞阴谋的恶果!或者你忘了我一次怎样把你吊起来,把两个铁砧挂在你脚上,手上捆了根永远挣不断的金链子?你吊在太空和云气里,众神来到高耸的奥林波斯,心中气愤,又不敢上前解脱,因为谁胆敢那样做,我就会抓住他的腿,把他抛出宫外,让他晕乎乎落地……”[ 荷马:《伊利亚特》[M],罗念生、王焕之译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2003年,第335页。]对于宙斯这样严厉的指责,赫拉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,因为她明确知晓宙斯的权力与能力高于自己。女神尚且要服从最高男神的命令,人间的妇女更是要服从男子的支配。 其次,束缚于家中的英雄的妻子。古希腊社会注重男女不同的社会分工,妇女常常被束缚在家中从事家务劳动与生养孩子,而男人则负责常年在外打仗和谋生。《荷马史诗》虽然涉及到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,如渔夫、农民、牧羊人、猎人、放牛娃等的生活,但对普通妇女的生活几乎只字未提,海伦(Helen)、裴奈罗佩(Penelope)、娜乌茜卡(Nausikaa)等女性出场时,也都佩戴着面巾,这说明当时的妇女都被禁锢在家里,远离社会生活。因此《荷马史诗》中常用“白臂”来形容女神或女人。正如伯利克里(Pericles)碑铭上刻着的话:“作为女人最大的光荣就是尽可能地不被男人评论,无论那是赞扬还是批评”。 在家中纺织是古希腊妇女的主要工作,奥德修斯(Odysseus)的妻子裴奈罗佩,她的名字本身含义就是纺织,纺织是她的日常劳动,也是她拒绝求婚者的武器。在求婚者逼迫裴奈罗佩再嫁的时候,谨慎的裴奈罗佩想出了一条计谋,以为老王莱耳忒斯(Laertes)织裹尸布而与求婚者周旋。她这样劝告求婚者:“你们,尽管急于娶我,不妨再等上一等,让我完成这件织物,使我的劳作不致半途而废。我为老王莱耳忒斯制作披裹,备待使人们瞪腿撒手的死亡将他逮获的时候,以免邻里的阿开亚女子讥责于我,说是一位能征惯战的斗士,死后竟连一片裹尸的织布都没有。”[ 荷马:《奥德赛》[M],陈中梅译,北京:北京燕山出版社,2002年,第19页。]对于裴奈罗佩的请求,求婚者并没有拒绝,于是佩奈罗佩白天纺织,夜晚拆掉,以此拖延纺织进度。此外,《荷马史诗》中还多次详细描述了安德洛玛刻(Andromache)和海伦两位家庭妇女的纺织情形。纺织是妇女的职责所在,勤于纺织、善于纺织的妇女更是受到了古希腊人的一致肯定。 “家庭天使”裴奈罗佩是贤妻良母的典型代表,在奥德修斯离家的二十年里,裴奈罗佩独自一人将忒勒马科斯(Telemchos)养育成人、www.eEelw.com拒绝众多的求婚者,并终日以泪洗面、哭悼奥德修斯。父亲不在家中,长大了的忒勒马科斯便成了家庭的领导者。在应付众多的求婚者时,忒勒马科斯对母亲这样说道:“回去吧,操持你自个的活计,你的织机和线杆,还要催督家中的女仆,要她们好生干活。置于摆弓弄剑,那是男人的事情,所有的男子,首先是我——在这个家里,我是镇管的权威。”[ 荷马:《奥德赛》[M],陈中梅译,北京:北京燕山出版社,2002年,第360页。]而在《伊利亚特》中,特洛伊英雄赫克托尔(Hector)的妻子安德洛玛刻希望丈夫能为了自己和孩子留在护墙内,并对丈夫的军事行动提出意见时,赫克托尔这样劝阻到:“你且回到家里,照料你的家务,看管织布机和卷线杆,打仗的事男人管,每一个生长在伊利昂的男人管,尤其是我。”[ 荷马:《伊利亚特》[M],罗念生、王焕之译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2003年,第148页。]像这样的“劝告”,妇女只能选择服从,因为“男主外、女主内”的思想已深入古希腊人心中,男人负责的是保家卫国、谈论政事,而妇女负责的是养育子女、纺织刺绣等,作为一个合格的妇女,不应该干涉男人的行动。 最后,命运悲惨的女奴。《荷马史诗》中有相当数量的女性因为残酷战争的爆发而沦落为奴隶,史诗中描写的英雄, 几乎每位都有与他共享帐篷和枕席的被俘虏的美丽的女奴。在史诗中很多场面也说明了战争中女奴的悲惨命运,她们最大的悲哀就是失去了自由支配自己命运的权利,女奴们作为主人的私有财产可以被随意处置。奥德修斯回家后发现家中的12个女仆与求婚者不轨、对其不忠,在杀死求婚者后,将她们活活吊死。对于女仆们的苦苦哀求,奥德修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怜悯,还不断地咒骂她们,最后赐给她们最可悲的死亡方式,“就像这样,女仆们的头颅成一行,每人一个活套,围着脖圈,她们的死亡堪属那种最可悲的样式,扭动着双腿,时间短暂,只有那么几下。”[ 荷马:《奥德赛》[M],陈中梅译,北京:北京燕山出版社,2002年,第379页。] 而贵妇人一旦成为战争的俘虏,所要面临的痛苦就堪比女奴了。赫克托尔在出征前与安德洛玛刻告别时,就预言了安德洛玛刻如果沦落为敌方俘虏将遭受的痛苦,“你将流着泪被披铜甲的阿开奥斯人带走,强行夺取你的自由自在的生活。你将住在阿尔戈斯,在别人的指使下织布……”[ 荷马:《伊利亚特》[M],罗念生、王焕之译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2003年,第147页。]在残酷的战争中,妇女一旦成为俘虏,就完全丧失了自由。 |